四、青青子衿-《烈旗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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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本以为如此一来项尤儿一党必然找他死磕,他也想好了虽然对方那个武艺深不可测的少年自己并无胜算,但他也决心豁出去了,心想左右无路可走,不如便拼了。
却不料此时项尤儿却招呼众人离开,还说了这么一番让他颇为震撼的言语。他原也是个热血青年,今日听闻征兵之时他本也起心动念,但想起师父慕容渊的“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参军”的嘱托,不觉又是犹豫。此刻听闻项尤儿等约他结盟,竟是要去参军报国,不由得心间已然动摇,他立在场中,望向项尤儿离去的方向,几乎便要出声挽留,但话到嘴边,却又不知所措。
这时忽听得远处项尤儿声音传来:“你的点心老子吃了,你的银子老子收了,你的书信老子撕了,要找老子算账的话,老子在谢家废园等你!你这个东西老子看不懂,还你……”忽听得“嗖”地一声,一团物事向卫起迎面射来。
卫起伸手接住,却见是块青色方绢裹住了的一个小石子,卫起将那团绢布展开,见是一方小小素签,那素签儿上却只有两个字:木瓜!
这两字字迹娟秀清雅,显然是出自女子之手,卫起看了那两个字,身子竟然微微颤了起来,他喃喃自语道:“匪报也,永以为好也……”
原来这《木瓜》本是《诗经》中的一首卫风,说的是:“投我以木瓜,报之以琼琚。匪报也,永以为好也!投我以木桃,报之以琼瑶。匪报也,永以为好也!投我以木李,报之以琼玖。匪报也,永以为好也。”这《木瓜》用在男女之间,本是让男女之间互赠时对方不要拒绝,但那句“永以为好”渐渐竟流传为定情之意。此刻卫起一看到那“木瓜”二字,顿时明了了沐小姐对他仍存有的一片痴心。他本来是消沉之极,但此刻得知心上人情意之后,忽然觉得胸中豪气顿生,方才的许多愤懑竟似瞬间消散。
“永以为好?唉……”这时城隍庙屋脊的阴影之中,一个声音轻轻地叹息了一声,接着一个窈窕身影一闪之间,便隐没在庙后的竹林之中。
项尤儿一众痞儿败兴而归,便也没了嬉闹的兴致,一路上沉默异常,只是回到了谢家废园,各自寻了干燥的地面睡了。阿白一纵身跃上大柳树,在树上睡了。
这一夜无话,转眼便到了天明。
早晨起来,项尤儿便带着几个兄弟出外觅食,没想到刚刚走到院门口之时,蓦然发现院外站了一个轩昂青年,却不是卫起是谁!
只见这时他以换了一身粗布劲装,手脚上的伤都用布条裹了,头发也挽了个武士髻,腰间还配了把宝剑,看起来真可谓是英姿飒爽,早已不是昨日的书生模样了。
众痞子大清早见到卫起立在门外,均是吓得后退一步,毕竟昨夜城隍庙一战记忆尤新。项尤儿揉了揉眼再看,确是卫起没错,一时间怒从胆边生,心想果然书生最是无聊,老子让他来谢家废园算账他就真的来啊,而且还来得这么快!
于是项尤儿卷起袖子,大拇指一撮鼻子,摆了个打架的姿势,喝道:“老子项尤儿在此,放马过来吧!”
卫起见项尤儿误解,当即解下腰间佩剑,双手平推,慢慢地将剑放在面前地上,接着做了一个长揖,道:“项统领,卫起昨日得你点拨,心中疑虑尽除,此刻是来投奔项统领的!”
项尤儿闻言一愣,虽说此前从未有人称呼他为“统领”过,但更让他吃惊的是卫起这个倔书生今日居然肯来归附于他,他一时不知所措,只是愣愣点头。半晌,方才清醒过来,大笑说道:“木瓜,你可吓死老子了,老子还以为你是来找麻烦的!”
其实项尤儿昨日便已然见到了那素签上的“木瓜”二字,但他一来不清楚沐小姐一事,二来也从未听说过《诗经》,便全然无法理解其中奥秘,只依稀知道是女子所书。他觉得这个书生为人太过于死脑筋,就和木头一样,便在私下里把他称作是“木瓜”。这时他一下脑筋卡壳,便自然而然把这“木瓜”二字叫了出来。
卫起听到这声“木瓜”,心知项尤儿必是看过了素签,不觉暗自发窘,于是再次抱拳道:“卫起愿意跟随项统领同去参军,项统领不会拒绝吧?”
原来昨夜卫起辗转难眠,心中全是想着夜间发生的事情。后来想到若想要挣脱“流民”与“奴籍”的枷锁,如今想要靠考学出仕可算是希望渺茫,或许此时唯有建功边疆一途方能洗脱他一族的耻辱,到时候也便不算高攀了沐小姐了。再一想,如今亲征北伐,家国不稳,自己堂堂男儿,也是应当抛头颅洒热血于边关之时,断不能输给项尤儿一党。
想到此处,他心意已定。他善于观人,昨夜虽与项尤儿有所冲突,但却也颇为这个小痞子的气度所折服,再加上项尤儿居然能将他的信函仔细阅读,还主动邀约他一同入伙,他心知遇上了知己之人了。于是当晚他裹好伤口,打点行装,天未明之时便来到了谢家废园门口。
项尤儿听闻卫起这番话,心中畅快,大踏步走到了卫起身边,伸出拳头与卫起一撞,接着便搂着卫起转身向众痞儿道:“既然一起参军,大家便都是朋友了啊。”他虽有心把卫起当成兄弟,但也知道卫起心气高傲,且也是文士出身,此番愿意来“投奔”自己,多半也是为了胸中抱负与参军一事,也不用勉强令他融入进自己一党的痞子之中。于是便用“朋友”一词相互称谓。
狗熊儿一众虽然近日与卫起颇有争执,但此刻见卫起主动前来修好,这些直爽汉子便也不计前嫌。只见狗熊儿大步走了上来,在卫起身旁站定,大手挠着头发呵呵傻笑道:“木瓜啊,昨晚拍你那一砖你别记仇啊,你要是心中不痛快,也打我狗熊一板砖出气吧。”
卫起闻言,心知他们必是私下里都将自己叫做“木瓜”了,不由苦笑。但他此刻早想远离“先生”、“夫子”、“公子”一类的称谓,而这“木瓜”的称谓从这群小痞子嘴里说出来反倒有些亲切的感觉。于是卫起微微一笑,拍了拍狗熊的手臂说道:“你那一砖力气可真够大的!不过要不是你拍我,难说昨晚我便醉死了!”
项尤儿本来还在思量是叫他“先生”好呢还是叫他“大哥”好,此刻见卫起并不介意“木瓜”的称谓,便也不再纠结,他对卫起道:“木瓜,嗯,咱们兄弟都是叫混名,就像他是狗熊,他是猴儿,他是狗儿,他是三儿……你若不介意,以后咱就叫你木瓜好了!不过,以后也别叫我统领,听了折寿!”卫起闻言点头,项尤儿转头看向众痞儿说道:“弟兄们,咱们嘴里虽然叫他做木瓜,但是心中却要尊他为先生,因为他的学问可大了,比街口算命的陈瞎子厉害多了,我项尤儿也要把他当作先生的,知道了吗?”说着抱拳向卫起作了个揖,接着道:“木瓜,咱这些兄弟命苦,想读书也无门无路,以后多指点指点咱们,可好?”
卫起前来寻找项尤儿,本来也只是抱了与这小痞子意气相投的念头,他知道这半个月来在城隍庙双方颇有冲撞,原也没抱期望与这帮痞儿能融洽和睦,却不料先是狗熊儿与他化解前嫌,后是项尤儿对他尊敬有加,让他忽然觉得这滔滔浮世之间,居然在此遇上了家人般的温暖,一时间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只见卫起顿了顿,一手抓着项尤儿,一手抓着狗熊儿,说道:“唉,木瓜,其实木瓜挺好的,我也没啥学问,不过会些书上的文字罢了,如果大家想学,卫某……喔不,木瓜一定倾囊相授,喔,也就是把我会的统统教给大家。”他自小学问渊博辩才无碍,哪怕桓庐书院众夫子加起来责难于他他也并不会言语不畅,但此刻这段话竟然说得是断断续续,实在是他平生首次遇到。
项尤儿一抚掌,笑道:“好!好!好!”他昨日里收了阿白这么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兄弟,现在又得了卫起这么一个不可多得的谋断人才,心中顿时豪气万千,拉着卫起的手便走近了谢家废园。
一行人就着井水,分食了些馒头烧饼,眼看白日已升,项尤儿便指点昨日定好的九个同去参军的痞子,连同卫起与阿白,一行十二人,前去北市校场应征。
其时秋风已寒,却压不住少年人的腾腾热血。
众人却不知此番前途曲折,又将要搅起了天下何等的风波烟雨!
《南周志·江陵侯传》:“江陵侯少富志略,通达王霸,遇胆侯、枭王于市,相投甚笃,遂约为兄弟,时大业八年丁巳,共约参伍北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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